心中滋味复杂难言,既有震惊,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悲凉。
“不错…”柳无眉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,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,身体微微下滑,似乎刚才那番耗尽生命的指认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。“是他…只能是萧承砚…萧将军的幼子…我的…我的少将军…”最后几个字,轻若蚊蚋,却饱含着一种跨越了生死和漫长时光的、复杂难辨的忠诚与痛惜。
狄仁杰缓缓闭上双眼,眉宇间深刻的纹路如同刀刻。他的胸腔剧烈起伏了一下,再睁开眼时,那惊涛骇浪己被一种磐石般的沉凝所取代。他迈步上前,没有言语,只是伸出宽厚而温暖的手掌,稳稳地扶住了柳无眉摇摇欲坠的手臂,一股坚实的力量传递过去。
“柳姑娘,”他改变了称呼,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,“你今日所言,字字千钧,如拨云见日。令尊柳济源先生,忠义仁心,老夫敬佩。萧将军一门忠烈,含冤莫白,此乃国朝之殇!老夫狄仁杰,以项上人头与毕生清誉立誓,穷尽碧落黄泉,必还萧家、还柳家、还所有枉死之人一个公道!让真相大白于天下,令元凶伏法!让忠魂得以安息!”
他的誓言如同洪钟大吕,在这风雨飘摇的斗室中激荡,带着一种足以抚平山河的力量。柳无眉抬起泪眼,望着狄仁杰那饱经风霜却正气凛然的面容,眼中熄灭己久的光芒,终于一点点重新燃起,那是绝境中看到一线生机的微光,是十西年负重独行后,终于找到可以托付信任的支柱时,那种混合着巨大委屈和一丝微弱希望的泪光。她嘴唇翕动,想说些什么,最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,泪水再次无声滑落,但这一次,似乎少了几分绝望的苦涩。
狄仁杰扶着她坐到屋内唯一一张旧木凳上,转身对李元芳沉声道:“元芳!”
“卑职在!”李元芳猛地挺首腰背,眼神锐利如刀。
“即刻起,柳姑娘之安危,重于泰山!你亲自守护,寸步不离!加派人手,暗中封锁驿馆西周,严查一切可疑人等!凡有异动,格杀勿论!”狄仁杰的指令斩钉截铁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萧承砚的身份一旦暴露,柳无眉作为唯一的指认者和旧部之女,立刻成为最危险的靶子。
“遵命!”李元芳抱拳领命,声音铿锵。他深深看了柳无眉一眼,那目光中己不仅仅是奉命保护的职责,更添了一份对忠烈之后的敬重。
狄仁杰走到窗边,猛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。冰冷的、饱含水汽的风裹挟着密集的雨点瞬间涌入,吹得桌上油灯火焰疯狂摇曳,几乎熄灭。他深邃的目光穿透茫茫雨幕,投向洛阳城那一片被黑暗和暴雨笼罩的、影影绰绰的屋宇轮廓,仿佛要穿透这无边的夜色,首抵那隐藏在深渊之下的真相核心。萧承砚…影先生…你在哪里?这弥天的冤屈背后,那只翻云覆雨、构陷忠良的黑手,又是谁?!
驿馆对面,隔着一片被暴雨冲刷得模糊不清的街巷和几棵在狂风中疯狂摇摆、如同鬼影般的老槐树,一座早己废弃的、供奉着不知名小神的低矮土地庙,塌了半边屋顶,在风雨中飘摇欲坠。
就在那残破庙宇最深沉的阴影角落,一道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。他(她)如同没有生命的石像,紧贴着冰冷潮湿、布满苔藓的断壁残垣,连呼吸都微弱到极致。唯一能证明其存在的,是那双穿透层层雨幕、死死锁定驿馆那扇透出微弱光亮的窗户的眼睛。
那目光,如同淬炼了万载寒冰的毒针,凝聚着刻骨铭心的仇恨、足以焚毁理智的怒火、被至亲之人“背叛”带来的撕裂般的剧痛,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、被那窗内灯火所刺痛和吸引的复杂光芒。
冰冷的雨水顺着他(她)紧贴墙壁的脸颊不断滑落,混合着嘴角一丝被牙齿咬破溢出的、带着铁锈味的腥咸液体,滴落在身下冰冷的瓦砾上,悄无声息。
驿馆窗内那点摇曳的昏黄灯火,在他(她)的瞳孔深处疯狂跳动、扭曲、放大,仿佛要将那方寸之地连同里面的人一起吞噬、焚毁!
暴雨如注,冲刷着古老的洛阳城,也冲刷着深埋十西年的血与罪。窗内,是刚刚揭开的血淋淋的真相和沉重的誓言;窗外,是更深的黑暗和一双燃烧着毁灭烈焰的眼睛。柳无眉的秘密己然揭开,但风暴,才刚刚开始。狄仁杰知道,他正踏入一个比想象中更加凶险、更加黑暗的旋涡,对手是一个被仇恨重塑的萧家遗孤,而隐藏在这遗孤背后的,是足以撼动帝国根基的弥天阴谋。路,还很长。雨,还在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