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突如其来的“商队”,如同一块巨石,猛地砸进了本就暗流汹涌的深潭。
狄仁杰的神色却未见太大波澜。他缓缓放下手中的军报,深邃的目光投向紧闭的堂门之外,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墙壁,看到了城外那支不速之客的队伍。他指尖的敲击声又响了起来,嗒…嗒…嗒…,节奏平稳依旧,却比方才更沉,更缓,带着一种洞悉秋毫的审度力量。
“来得倒是‘巧’。”狄仁杰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盖过了堂中的低语,每一个字都像投入静湖的石子,激起圈圈涟漪。他站起身,紫色袍袖拂过案几,带起一阵沉稳的风。“方大人,吴长史,随本阁亲赴西城楼一观。其余人等,各安职守,未得明令,不得擅动。”他的目光扫过众人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。
“是!”众人凛然应诺。
西城门高大的箭楼之上,风势更劲,卷起的沙砾打在脸上,微微生疼。狄仁杰在方谦、吴益之的陪同下,凭垛而立。下方,幽州城灰暗厚重的城门紧闭着,吊桥高高悬起,将城内城外隔绝成两个世界。护城河外,一支庞大的队伍如同盘踞的巨兽,静静地卧在昏黄的天地之间。
这支所谓的“商队”,规模远超寻常。数十头高大健硕的双峰骆驼排成数行,背负着巨大的、覆盖着厚实毛毡的货物,如同移动的小山丘。骆驼之间,夹杂着数十辆由健牛拉拽的木轮大车,车轮深深陷入沙土,显然载重极沉。队伍周围,簇拥着百余名骑手。他们大多身着突厥人常见的翻领皮袍,头戴毡帽,腰间挎着弯刀,背负硬弓。然而,与普通商队护卫迥异的是,这些骑手体格异常魁梧彪悍,眼神锐利如鹰隼,在驼马之间策骑往来时,队形竟隐隐保持着一种行伍特有的秩序,彼此呼应,毫无寻常商队护卫的散漫。他们沉默地控着马,警惕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,不断扫视着幽州城头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加掩饰的、混合着风尘与野性的压迫感。
在队伍最前方,一人一骑,卓然而立。那人身材异常高大,骑在一匹通体漆黑、西蹄如碗的雄骏战马上,更显魁伟。他身着剪裁精良的玄色锦袍,袍领和袖口滚着暗金色的狼头纹饰,腰间束着一条镶嵌宝石的犀牛皮阔带,悬挂着一柄鎏金镶玉的华丽弯刀。与周围护卫的皮袍毡帽不同,他头上戴着一顶象征突厥贵族身份的尖顶卷檐金线毡帽,帽檐下,一张脸孔轮廓深刻,如同刀劈斧凿,高耸的颧骨,鹰钩鼻,薄薄的嘴唇紧抿着,透着一股天生的倨傲与冷酷。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,深陷在浓眉之下,眼神锐利、阴鸷,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居高临下的轻蔑,仿佛他此刻并非在请求入城,而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。此人,正是阿史那咄吉。
他显然早己看到城楼上出现的官员身影,却故意视而不见,只是微微仰着头,用一种冰冷而傲慢的目光,打量着幽州城那历经战火、布满刀痕箭孔的古老城墙,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、讥诮的弧度。他身后的护卫们,也仿佛感染了主人的气焰,个个挺首腰背,眼神睥睨。
“狄公,您看……”方谦凑近狄仁杰,压低声音,语气带着愤懑与不安,“这哪里是商队?分明是披着商皮的狼!那护卫的架势,说是精锐骑兵也不为过!”
狄仁杰没有立刻回答。他扶着冰冷的城垛,目光如鹰隼般缓缓扫过城下的队伍。他的视线并未过多停留在阿史那咄吉那耀武扬威的姿态上,而是异常专注地投向那些背负货物的骆驼和沉重的牛车。
“方大人,”狄仁杰的声音低沉而平稳,在呼啸的风声中却异常清晰,“你观那驼队,尤其是中间那几峰白驼,步履之间,可有异常?”
方谦闻言,凝神细看。起初并未觉有何不妥,但经狄仁杰一提点,他立刻发现了端倪。只见几头格外高大的白色双峰骆驼,行走时步伐显得异常沉重,每一次落蹄,松软的沙地上都留下一个格外深陷的蹄印。当它们偶尔停下,调整步伐时,背负的货物似乎带着一种不自然的沉坠感,连带着骆驼强壮的身躯都微不可察地向下顿了一下。反观旁边几头背负着巨大羊毛捆的骆驼,步履则显得相对轻快许多。
“嘶……”方谦倒抽一口冷气,眼中露出惊疑,“那些白驼的货……似乎……重得有些离谱了!远非寻常皮毛、香料可比!”
“再看那些护卫,”狄仁杰的目光转向骑手们,“尤其靠近牛车的几人,他们控马巡弋,步伐间距如何?”
吴益之也眯起眼仔细看去。只见围绕着牛车的十几名骑手,在驼马之间策骑游走,看似随意,但彼此间的距离几乎恒定不变,策马转向的动作整齐划一,如同尺子量过一般。当一名骑手因躲避一头不安的骆驼而稍稍偏离路线